秋天的乡野色彩斑斓,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穗以饱满的姿态深情凝望滋养它的黄土地,路边、山坡上各种野草、藤蔓、灌木正在季节的交替中,红黄绿参杂的叶子让人心怀期待,一场繁华即将落幕,另一场精彩更会扑面而来。远处,几片白云如丝如缕,更显得秋的天淡薄高远,秋的景殷实沉淀。
公路连接湾子是一座小小水泥板盖的桥,从上游水库渗漏的溪水终日潺潺不息,只是这季节,水沟瘦了,沟两边长满芦苇等叫不出名的水草,那些临近溪水的水草倒还是一片葳蕤之貌,充满生机。最熟识的是那“皮影子”,学名薏仁,挂满薏仁籽的枝条微微颌首,青的、黄的、黝黑的籽泛着光泽点缀其间,很想下到沟渠薅一把。小时候,我们女孩子会在港沟子找寻成熟的薏仁籽,从妈妈的针线篓里偷出绣花针,然后把薏仁一粒一粒穿上,戴在手腕上臭美,每一粒都像玉一样瓷实润泽,等到戴厌了想扯都扯不断,因为用的是钓鱼线。这些手工并没人教,小女孩们却会用乡野的东西点缀自己,爱美之心真是人皆有之。
紧走几步,就到了自家场院,今天是公公生日,公公的兄弟姐妹都来了。
公公有兄弟姊妹共6人,都是儿孙绕膝的年纪,身体虽都不咋样精神头还好,而且年纪越大,亲情越浓厚,不管是谁生日,都会抽空聚聚。东道主家的男人提前准备好厨房所需食材,等到客人到来,只要能凑够一桌卡五星,便开始捡桌子吆喊着上场。女人们聚在厨房,切菜、掌勺、添柴火、陪聊,每个岗位都有人主动上前,烧燃柴火,大铁锅坐上水架起木蒸笼蒸肉蒸鱼,炉子上熬上一钵猪脚或鳝鱼,然后再炒几个荤菜和菜园子里的时令菜:小白菜、鹅米豆(扁豆)、高苞、莲藕,不亚于满汉全席。只是像我这种厨艺上不了台面的只有靠边站打下手。
饭后,我特意去厨房后面看那棵柿子树,累累柿果压弯枝头,如同打腊一样的绿叶非常有质感,托着一颗颗红的果,宛若一副生动明媚的写实画,那沁人心脾的甜不用品尝就几乎已溢满心头,惹人陶醉。
现在湾子里小孩太少,所以果子可以在树上多待些时日,倒是让鸟雀占了便宜,甜润多汁的果实也是它们的最爱,鸟雀在枝桠间欢喜跳跃啄食,看到有人走近,立马展翅躲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伺机等候。
柿树应该是秋天最美的景,它给秋燥时节带来最甜蜜的憧憬。城市里各种应季、反季水果琳琅满目,本土的,外地的水果应有尽有,逛水果超市很少会特别期待某一种水果。在乡村买东西也很方便,而且还有做生意的拉着一车水果下乡,用扩音器喊着“水果水果,便宜卖啦。”但家人吃得最多的还是自家门口果树上各色果子:杏子、李子、桃子,而在这气候干燥、落叶缤纷的秋季,最讨人喜欢的就是柿子。
柿子是心田最润的果。待到枝叶渐绿渐黄,满树挂着如小红灯笼般的柿子,轻轻嘬一口,细腻、清甜、爽口,充斥于唇齿之间,满足味蕾所有的期待。而且还清热润肺去火,纯正的甜味犹能抚慰你因天干物燥而焦虑难耐的心绪。
每年,在柿果丰盛的时候,公公通常会早早把柿子摘下,虽青涩麻口却自有妙法,用芝麻杆削的细签子插进柿子蒂把周围的果肉里催熟。本来硬得像石头的柿子不忍面对我们一日看三遍的饥渴眼神,才三两天,它已变得柔情似水,薄如蝉翼的皮吹弹欲破。它软得让我们只能小心的触碰它,不敢用劲,轻轻拿起,唯恐一不留神捏破它。急不可耐撕开薄薄的皮,可以看到晶莹剔透的果肉里藏着一枚或几枚小巧的核,迎着日光咬上一口,一直甜润到心头。
记得孩童时代,每逢星期六星期天我们这些住在街边的孩子都要进山筢松毛,就是筢松树林里枯黄掉落的松针,那时家里烧柴火灶,而松毛是最佳的引火柴。其实我们并不是很情愿走那么远的路去山里打柴火,而是另有所图。
满山杂草灌木,我们却能在荆棘丛生中找到那棵野柿子树。每个星期进一次山,伸长脖子望,只要望到柿果稍微透露一点点的红意,几个小伙伴便不顾一切疯抢,衣兜里装不下才罢休。下山时不敢明目张胆,把野柿子藏在松毛下面,害怕山下人家看到了追骂。嘿哟嘿哟挑回家,摆在蔑箩里如获至宝,圆溜溜的野柿子只有鸡蛋大小,而且里面的核又大又多,等到插上芝麻签熟透了,剥皮咪着嘴巴只能啜到一点点的果肉,里面还包着数颗大大的核,却甘之如饴,胜似琼浆玉液。在那物质匮乏的时代,通过自己的能力满足口腹之欲,这是一件多么得意的事。
今日再看到满树的柿子,仍然会怦然心动,只是看看似乎已有满足感,不会再如儿时那样急不可耐望眼欲穿,深知自己已然过了靠吃食慰藉心灵的年纪了。
堂屋里,长辈们还在继续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娱乐活动,无所谓输多赢少,反正轮到自己爽快开钱、开心收钱就是。女人们坐在闲处家长里短,如同一毛镰割不断的南瓜藤,说不完的话题。侧边山坡上,不时传来几声清脆鸟啼。三叔家门口的桂花树浓郁的香味穿透苍翠竹林、古柳、古银杏,氤氤氲氲充盈我们一呼一吸的世界。
晃晃悠悠,屋檐投在场院里的影子拉长再拉长,我又该动身出发了,公公早已跟我准备了数颗光洁圆润的柿子,让我带到县城跟娘家人分享。车轮滚滚向前,心却落在了慢节奏的老家,惟愿家人们康健,因为有他们的护守,才可以让我们偶尔能放慢脚步,在这片安宁的地方得已休整、小憩。